退牧還草

大陸有一點跟早年的臺灣很像, 就是隨處可見的標語口號. 在這西北的大城小村, 只有有面牆, 就會有大大的標語, 有文字強迫症的我即使是對這些不是很熟的簡體字, 還是忍不住不得不去讀它們. 數量最多的標語是強調男孩女孩一樣好這一系列的(大陸殺女嬰的風氣還很盛嗎?), 而在大西北, 還有個簡潔的標語: 退牧還草. 這是啥?

在我們這X世代所唸的教科書中, 蒙藏兩族的人過的是浪漫自由的遊牧生活. 在2007年夏天選擇去青甘兩省旅行前, 腦海中夢想的是書上所述: 一望無際的草原, 千萬牛羊隨著騎馬的主人漫遊在天地之間. 懷著這樣的幻想來到此行的第一個牧區: 桑格草原. 那一天的天空藍得像臺灣東部一樣, 群山環抱的草原也確實美得像圖畫. 但是, 草原上不是可掩藏牛羊的長草, 大多是開滿黃花的油菜, 這裡已成了農業區了嗎? 牛羊是有, 但多在草原的邊緣, 草原上有個小村和一些氈包馬匹, 但是是屬於觀光渡假村的. 來此的遊客不能任意奔馳在草原上, 因為草原全被連續不斷的鐵絲網隔離開來了.

從夏河到同仁的公車上, 臨座是一位年都乎寺的喇嘛師父, 他是位唐卡畫家, 漢語流利, 人又親切, 我們一路上不住閒聊. 一路經過許多樸實的小村子, 還有一處奇岩地區, 以及一處大草原. 這個草原上真的可見成群的羊一處處的群集, 半途還因為有人在趕羊上車而堵住了公路, 車上乘客索性都下車來透口氣. 而這一路來, 路邊的鐵絲網沿著公路兩側蜿蜒不絕, 除了在村子裡之外, 幾乎都不曾中斷過.

我問阿卡: 那鐵絲網是做什麼的?

那是把一家家的草場分開的.

把一家家草場分開? 這裡的土地都私有化了嗎?

是的, 政府把地分給每一家的.

這還怎麼把牛羊趕著到處走? 這裡的藏人不遊牧了嗎?

不遊牧了. 他們把草場分兩塊, 冬天吃這一塊, 夏天吃另一塊.

不遊牧了...........心裡有一點淡淡的失落感, 為了浪漫幻想破滅的緣故.

"退牧還草"這個標語忽然閃進腦海裡, 問阿卡這是什麼意思?

阿卡回說: 不知道.

回程離開了西北的牧區, 在一家有電視的賓館住宿. 大陸的有線電視有各省的頻道, 這一區剛好有蒙古台, 那一晚有個節目正好在談退牧還草這個話題. 一個牧民代表說, 從前全族的羊都一起遊牧, 但草才冒了芽, 就被羊吃了, 結果能養羊的數量有限, 他個人只有兩頭羊, 自從牧地私有, 他改用圈養的方式, 如今他個人就擁有三百多頭羊. 另一位政府的專家說, 草得維持到草秄成熟不被羊吃掉, 才能再長出新草, 若是沒到時候就被羊吃了, 明年這一塊地就會長不出草, 久了這塊草原就沒有了, 為了永續經營, 圈牧是有必要的, 退牧還草非行不可. 終於知道這個標語的意思了. 學生物的, 這個概念是可以理解, 也不算錯誤的. 只是聽在來自越來越重視動物權的臺灣的人耳裡, 想到那些原本可以自由徜徉在大自然中的牛羊, 如今一生都得生活在狹小擁擠的空間裡, 心中不免不忍. 但是, 誰有權利阻止中國數量如此龎大的窮人追求富足呢? 再想到蘭州那灰撲撲的天空, 聽說戈壁的範圍一年年擴大, 每到大陸高氣壓強勁的季節, 漫天的風沙不光是遮蔽了中國北方的天空, 甚至跨過臺灣海峽, 使臺灣西部的空氣品質也大大降低. 整個想起來, 對前些時聽到遊牧生活方式已成絕響的失落感感到幼稚得好笑, 對自己學了多年生態學卻未能想到這一層感到有愧, 也有點認同了退牧還草這個政策.

近日讀姜戎的狼圖騰, 書中的歷史觀點暫且不論, 但蒙古老人養草原的方法和智慧則令人認同且佩服, 又再次想起2007年夏天關放退牧還草的想法. 若照這本書中所說的方法, 按時節和草的種類遊牧, 當不致於使草原沙化, 且能維持牛羊的自由和運動, 又能維持蒙藏兩族的傳統生活方式, 豈不是比圈牧更好的方法? 大陸的官員和學者何以沒有想到呢? 是因為人口增加得太快, 即便傳統方式可永續經營, 卻不足以養活如今的人口的關係嗎? 還是因為如書中所說的傳統智慧已隨老人的凋零而消失的緣故? 或是定居的人民比較好管理, 基於政治因素不想回復文革前的傳統?

孟子梁惠王篇中提到: 不違農時, 穀不可勝食也; 數罟不入洿池, 魚鱉不可勝食也; 斧斤以時入山林, 林木不可勝用也. 現代人以為最新穎的觀念, 其實千年前古人早就已經知道, 甚至身體力行了. 這些智慧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斷層而要現代人重新去發現呢? 是近代的現代化風潮使我們蒙蔽不知道老祖宗方法的珍貴之處嗎? 現代確實有很多跟從前不同的挑戰, 但是, 如果我們能學得歷數千年淬鍊的智慧並加以活用, 或許很多現代的問題, 都可以一一解決的.